2012-5-15 05:08 wilson015
礦坑災變

筆者小時候住在基隆山裏,相信常去北臺灣旅遊的讀者應該有聽過暖冬峽穀吧。

我就是在暖暖長大的,顧名思義那裏的天氣較一般北臺灣的各地來的溫暖,正如同臺灣冬天特有的灰暗天氣,給人的感覺是又冷又濕..基隆盛產煤礦,雖然現在大部分的礦坑都已經封閉,但在我小時候開采煤礦的確是支撐暖暖小鎮發展的唯一產業,正如同九份以礦業起傢一樣。外公是一名礦工,小時候每天見他白白淨淨的下坑,等到出坑時已經像個黑人牙膏上的黑人,露出他白冽的牙齒,雖然薪水不錯但是個中甘苦非外人所能體會的,暖暖的礦坑規模並不大,且其煤炭的品質帶點油性,開鑿時難免滿身炭粉跟黑油,出瞭坑都不一定洗的掉,外公就這樣日複一日,年複一年的進出礦坑,直到有一年。

” 阿貴啊..出坑啦!今天做的也差不多啦,也該回傢瞭,快過年瞭”.慶仔說

”嗯..今天就這樣啦,出去領錢吧,希望今年領到多一點,過個好年”.阿貴答道呼…今年的冬天特別的濕冷,打從幾個星期前就沒好過..看來今年不好過啊。

一年到頭的做,也總是希望傢裏好啊,都快50瞭.傢裏的八個孩子還要養,阿貴心理想起來便覺的肩頭沈重.這時遠遠的傳來慶仔的叫聲: “卡緊啦,阿貴啊!今天除夕,快去吃團圓飯啦!”.慶仔叫道慶仔總是那麽的有活力,想想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麽樣的,唉!年輕真好。

我跟慶仔匆匆忙忙的上瞭小車,(這種小車是專門來運送礦坑裏挖出來的煤炭,礦工們也利用這小車上下坑道,所以一到傍晚就可以看見礦工們滿滿的一車出來!)沿路上,慶仔不停的說笑,大傢在歡笑跟過年的氣氛下,一個個興高采烈的話傢常.大傢忙瞭一整年不就圖個過個好年麽?

對瞭!慶仔,你也該取老婆啦..我回頭一看,原來說話的是阿男.他跟慶仔是坑裏最年輕的小夥子,跟慶仔老是天不怕地不怕的.常常觸犯一些坑裏的禁忌,不過前年取瞭老婆也就比較成熟些瞭。

”娶喔!怎麽不娶,哪有人要嫁我們這種窮礦工啦”.慶仔說

”是啊!娶某要錢的ㄌㄟ!去哪裏生錢啦!去茶室坐一坐還比較省錢”..旁邊的富雄接腔說著說著,小車已經出瞭坑,大傢蹣跚的下車準備到辦公室去領錢,一些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,等著邱仔舍來發錢,雖然無聊可是想到待會可以過個好年,大傢都滿臉興奮..等瞭許久,大傢開始有些不耐煩瞭.尤其是慶仔,大聲壤嚷著.突然,阿男叫瞭聲”哎呀!害仔啦!工具放在坑裏,忘記拿啦”!

阿慶:你怎麽這麽健忘,又不是菜鳥瞭忘東忘西的,你看這下好瞭,天要黑瞭,你喔會衰一年喔你”

”那我下坑去拿好瞭,不然衰一年可劃不來啊”

的確的,大過年的這樣總是會觸黴頭,誰也想有個好年過.人之常情,我依然在屋簷下抽著我的紙煙,看著屋簷下的雨滴.唉!天公不作美啊。

”阿貴!煙借一隻來抽抽”耳邊突然傳來阿男的聲音。

咦,他不是下去拿工具麽!哎呀,糟糕!不能一個人下坑的,會發生事情。阿男。

喔好險!阿男在身邊,沒事就好!阿男看瞭我慌忙的眼色,連忙問個究竟,我才緩緩的告訴他千萬不能一個人下坑,即便是兩個人也好,就是不可以一個人下坑.這個不成文的規定,是礦工間所流傳的.雖說會發生事情,可是沒人知道會有什麽事發生.就像不能把工具那樣的吃飯傢夥留在坑裏,會倒楣的一樣,但是大傢都很遵守這些”迷信”,我入坑這麽多年也隻見過著一次,不過那一次的經驗讓我不由的打起寒顫。

我:喂!阿男,怎麽不抽啊!

阿男:害仔啦!那慶仔說要幫我下坑去拿,那不就。

我一聽連忙起身,糾集瞭一些等待發錢的夥伴準備下坑去找慶仔.大傢慌慌張張到瞭坑口,大聲的呼喊慶仔,希望能聽到他的回答..許久不見回音.正準備下坑時,大傢聽到瞭發動機的轉動聲,也聽到瞭慶仔的回答:找到瞭!阿男!你不會衰一年瞭。

就在慶仔語音剛歇,卻聽到瞭坑裏土石崩落的聲音,接著一聲慘叫,一聲淒厲的慘叫。

醫護室裏,慶仔陣陣唉嚎,我們一群人圍著他,慶仔的傷勢頗重,得送醫院才行,不然失血過多會死的,大傢七手八腳的把慶仔抬上擔架,由幾個年輕力壯的送往鎮上的醫院,由於我是工頭,所以除瞭交代富雄跟我傢裏說我去醫院不用等我吃飯之外,還得叫人通知慶仔傢裏.唉!快要過年瞭,又出這種事.就好像當年。

阿貴啊!死人啦!趕緊來啦!富雄在門外傳來驚恐的呼喊。

還記得那年發生的災變,是這個坑有史以來最大的礦坑崩落,也是過年前幾天,大傢正為著要過個好年而努力下坑挖,由於快要天黑,邱仔舍叫人通知我出坑去安排公司的事情.沒想到才剛出來沒多久,坑道崩落瞭.那真是人間慘劇,至今回想仍心有餘悸。

邱仔舍:阿貴,你是工頭,你在現場處理,我到鎮上去通知公司發生事變請人支援。

我應諾瞭一聲,便招集瞭沒下坑的人準備援救在坑裏被埋的工人,那年死瞭不少人公司也賠瞭不少錢,整個工地愁雲慘霧,好久才恢複元氣,一些屍體挖瞭出來血肉饃糊看的我胸悶欲作嘔,我一連趕瞭整晚到處通知其傢人來領屍,天啊!大過年的,我要怎麽跟他們的父母妻兒說,他們的兒子.丈夫.父親現在正冰冷的躺著等他們來認領呢?

我忙瞭整夜清晨回到傢裏,一個人獨坐,不敢吵醒妻兒,我獨自流淚…天啊!我顫抖著我對今天所發生的慘劇,深深的恐懼,我害怕,我再也不要下坑瞭!不要下坑瞭!阿貴..阿貴..緊來啦!慶仔不行啦!

手術室外,阿男慌張的叫著.把我從回憶裏拉瞭回來,那個痛苦的回憶。我倆直奔手術臺,看著隻剩一口氣的慶仔,微弱的呼吸..他嘴巴微張,似乎有些話要說,我們拿開瞭他氧氣面罩,隻見他吃力的說: 我要回傢,我要回傢,阿男,要…送..我回傢。

阿男無奈的點瞭點頭,接著慶仔不斷的自口中湧出鮮血,全身痛苦的抽蓄,沒多久就斷氣瞭.淚水不停的自阿男的眼眶流出,口中喃喃的念著要送慶仔回傢。

不行,別說要驗屍瞭,就算不用,大過年的沒有工人願意來扛屍體的!你們還是先放著等瞭初二初三再來領回去.醫生堅持的說。

阿男:可是我答應要送他回傢的啊。

太平間外,醫生阿男正吵著,我拉開瞭阿男告訴他醫生也有其為難之處,就等明後天再來把慶仔領回去,況且他這裏有人看著,慶仔會。沒事的,我忍著淚水安慰阿男,希望能說服他回傢吃團圓飯,可是又有誰吃的下呢?算瞭!阿男,我們還是走吧。我拍瞭拍他的肩膀,緩緩的離開瞭太平間。.離開前,我又回頭看瞭慶仔一眼,隻見他平躺在板子上蓋著白佈,我心理默念著:慶仔..永別瞭。永別瞭!慶仔!

除夕夜裏,沒有過年的熱鬧氣氛,一個簡陋的牌位,希望能迎接慶仔的鬼魂,慶仔的傢就在阿男傢的隔壁,離我傢大概30分鐘光景的路程,消息早已傳遍這附近每一戶人傢沒有鞭炮聲,沒有互道恭喜..傢傢戶戶都因為慶仔的死在默哀著.我吐出瞭一口煙,看著窗外,身旁的妻兒正熟睡著,呼!屋外風勢好大,天氣還是那麽冷。唉!慶仔。

你怎麽忍心留下年老的祖母呢?誰來照顧他?我起床到廚房倒瞭杯水,突然窗外黑影一閃我看見人影遠遠的走近,沒有撐傘,天啊!他不冷麽?唉!幹嘛管那麽多?明天一大早還得去醫院領回慶仔,想來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忙的,活到40歲瞭,有什麽沒見過。

扣..扣..扣 !慶仔,起來喔!屋外傳來阿男跟富雄的叫聲!我看瞭看時鐘,才剛過四點怎麽這麽早就來啦 ,我記得才剛睡沒多久呢,無可奈何的,我起瞭床,披著衣服便往醫院去,路上沒有人說話, 好像慶仔的死仍纏繞著大傢的心。這時富雄忍不住說瞭話: 阿男啊!你要是有別的頭路,就離開這裏好瞭,做礦工辛苦又暗無天日,看不到日出也看不到日落,你們肖年ㄟ出去外靠打拼總比待在這好啦,像慶仔這樣實在口連啦。

出乎意料的阿南沒有答腔,富雄也就不再自討沒趣。

什麽?不見瞭,死人好好的躺在那裏,會不見…你們有沒有找找啊?

對不起啦!不過真的不見瞭,不過我們會找人幫忙找的,你們放心啦。

到瞭醫院出乎意料的,慶仔的屍體不見瞭,醫院的助手人員除瞭說聲對不起,實在也別無法子,怎麽好好的連死人都有人偷呢?阿男在氣憤之餘,離開時順手砸瞭張椅子,忿忿的跟我們離開..回到瞭村子,我們動員瞭所有的人尋找慶仔的屍體,隻見大傢找遍瞭全村往醫院的路上也見不到慶仔的屍體。冬季的白天特別的短,下午四點就黑的有點看不到路瞭,大傢放棄瞭搜尋,告別瞭慶仔年邁的祖母,回傢休息去瞭,隻剩下我和阿男幫忙守靈,慶仔的祖母身體本就不好,加上慶仔的噩耗加深瞭她的病情,現在仍躺在床上哭喊著慶仔。使的守靈的我們更增添悲戚。

鐺..鐺..當..鐘聲敲瞭十二響,十二點瞭,真快啊!我叫阿男先休息著,剩下我獨自一人守靈,窗外風大,我起身去關窗,突然看見窗外人影一閃,看見遠處有人來。

但轉眼間就消失瞭.我以為我眼花瞭.於是便回去繼續烤火,守著慶仔的靈位。

東勢坑是個小小的村,人傢也就那麽幾戶,稱為村子好像嫌大瞭些,在早年路還沒開好的時候,到鎮上都要個把個小時,這還算近的,尤其慶仔的傢還要多走上30分鐘的路,可遠的,前不著村,後不著店的..所以阿男也才搬來住在隔壁,不然可真的怪恐怖的..想著,想著…門外傳來腳步聲,雖然窗外風大且下著小雨,但是暗夜裏的腳步聲是格外清晰。

越來越接近門瞭,突然敲門聲響起。

扣..扣…扣…聲音既緩且沈重,好像要敲到人心裏面去,恐懼圍繞著我,使我對開門望之卻步,但是持續不斷的敲門聲吵醒瞭阿男,也吵醒瞭慶仔的祖母。

是不是,慶仔回來瞭,緊開門啊!慶仔的祖母稱著拐杖催促著我。

我回頭望瞭望阿男,看見瞭他眼中的驚懼,他乞求的神情似乎在告訴著我: 不要,不要開門。

但是一聲聲沈重的敲門聲,好像在催促著我.加上慶仔祖母哭喊著我開門.我慢慢的移往門邊,我猶豫瞭一下,可是敲門的力道卻一次比一次重,眼看著薄薄的門板好像.快崩瞭.我像隻牢籠的老鼠.我閉上瞭眼睛.快速的開瞭門閂,把門狠狠的打開。

是慶仔,沒錯,是慶仔回來瞭,他血紅的雙眼,跟被石頭敲碎的腦袋,加上滿身的血跡他惡狠狠的看著我跟阿男,我的心跳似乎加速到極限瞭,我緩緩的退後,最後跌坐在椅子上,而阿男呢?他早已攤在大廳的床上。

慶仔.慶仔啊.你回來羅!緊來!緊來阿媽這裏.你看看我在廚房給你準備瞭飯菜,你最愛吃的喔,.說著說著,慶仔竟拖著緩慢的腳步,一跛一跛的走瞭進來,我跟阿男都知道慶仔在礦坑斷瞭腿跟左手,看著慶仔的足跡,夾雜著血水跟泥.看著血紅的線拉長,便知道慶仔一步步的走瞭過來。

來,慶仔!來阿媽這裏坐,阿媽去拿菜,熱一熱就可以吃瞭,說完她走近瞭廚房,整個大廳隻我剩跟阿男,氣氛簡直詭異到極點瞭,我看著慶仔.隻見他直挺挺的坐著,眼睛直視著前方,滿身汙泥.臉上沒有表情,他的斷手處也留下瞭血跟雨水情景駭人之極,這時我的內心隻乞求這隻是個惡夢,但是他卻是真實的,慶仔,是慶仔他正坐在那,阿男?阿男?我回望瞭阿男,見到他已經直挺的躺在床上,面色泛青,想來是嚇呆瞭來來來,菜來啊!慶仔啊!這是阿媽特別為你煮的喔緊緊吃。

天啊!死人怎麽會吃飯呢?

咦!慶仔,你怎麽不吃啊?不好吃麽?喔對瞭阿貴啊!你也來吃嬤。

這時慶仔回望瞭我,那種近乎命令的眼神,是那麽樣的冷酷…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到瞭圓桌前坐瞭下來,看著慶仔的阿媽一口一口的喂著慶仔,那是多麽令人作嘔的畫面。

他依然直挺挺的,並一張一合的吃著飯,滿嘴的飯粒,我嚇呆瞭40多歲的人也從沒看過這般駭人的情景,我想動,可是四肢卻像被綁住一般,看著她們祖孫倆吃飯,他阿媽說話,就像慶仔未曾死掉,這時慶仔回頭對我微瞭微笑,依然是血紅的雙眼不同的是他裂開的頭顱再昏暗燈光下更形明顯。哇!我想叫怎麽叫都不能出聲。

哇.哇…不知道我在內心喊過千百遍之後,我暈瞭。

喂,阿貴啊!醒醒啊!找到瞭,找到瞭慶仔的屍體,就在門好可怕啊。我模糊的視線裏,隻見一大群人圍在身邊,怎麽瞭?到底怎麽瞭?在昏

炫的感覺裏,我看到瞭躺在隔壁床的慶仔,天啊。又來瞭我大叫瞭一聲,旋即又暈瞭過去。

等我醒來後,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瞭,從富雄的口中知道,慶仔的屍體被發現時正躺在傢門屋外,而我跟阿男兩人都昏倒在屋內,而桌上的飯菜好像有人吃過一般淩亂, 等到我跟阿男被救醒的時候,就是剛剛所看到的瞭,那慶仔現在呢?

我們怕又不見瞭,請師公作法後把他埋瞭。

那,那慶仔他阿媽呢?

伊,伊。伊當晚就上吊死瞭。上吊死瞭!

除夕夜裏,阿公跟我說完這個故事後,便一個人默默的走回房間裏,隻留下我們這群嚇呆瞭的小鬼,而壁上的老鐘傳來鐺,鐺,鐺的鐘聲。

我數瞭數,它敲瞭十二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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